一路走失春暖花开

　　1

　　认识她的第一天气温很高，我右手在空气里来回甩动，企图用那点微弱的风力来吹干我透的衬衣，她从左边递给我一包卫生纸，然后莞尔一笑。我当时楞了一下，然后接过那包纸很斯文地只拿了一张出来。

　　那是个不太漂亮但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女生。

　　这样的概念就是那个该死的7998嘴里所谓有点漂亮但怎么看都扎眼的逆命题。由于我就是那个不幸的逆命题，所以我在那一天里没有研究出来，我到底是欣赏她还是不欣赏她。

　　后来那个不太漂亮但很舒服的女生成了我同桌。她叫ANNA。

　　我在认识7998的八百四十二天后突然从呆了十七年的家转到了这个属于他的城市。

　　他跟我说，他会穿蓝色的短袖在重庆书城门口等我。于是我从七点就起来，洗脸洗头，整理仪容。

　　“你怎么还没到？”电话那头是7998的声音，我站在书城侧面小路里的公用电话亭边打边朝那边张望。

　　不远的那一头，老头子倒是有一堆，只有一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面前晃的男生，又矮又不像，衣服颜色明明就是群青再加点青莲那种状态，还盯了我好几眼。要知道来之前我可是专门丢下老脸不要把刚照的大头帖传给他。那么理论上盯了那么多眼应该认出来了，虽然我不至于真人比照片漂亮到判若两人，但也不像为了见面临时整容的那一种吧。

　　“我到了啊，我没看到你啊，你见过我的，你不记得了啊？”

　　“这个…你在哪里？”我听见7998底气不足的样子，顺便看那一头有没有人四处张望。果然我看见的那个一直在我面前打电话还走来走去，从我旁边撞过去都不道歉的家伙正在探头探脑到处看。我当下便一肚子火冒了上来。

　　“你的衣服是不是在袖口有橘黄的边？”

　　“你怎么知道？”

　　“行了你个臭小子，我看到你了。”我说完就使劲挂了电话，然后大步流星地朝7998走过去，使劲拍了他的肩。

　　2

　　7月底的时候重庆的温度热得吓死人，我几乎每天都是趴在桌子上从早到晚。太阳一落山我就背着空包回到美术教室学别人不用学的东西。虽然美术教室连风扇都没有，但是我总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个老师告诉我，心静自然凉，我点点头以后她转过身就对别的老师说，现在学生真多，多五个人那得多一度啊。

　　毕业以后她的话我几乎都忘了，只有那个多五个人多一度我像记伟人语录一样记得牢固。然后就再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ANNA总是很让我佩服，因为从上午九点开始她的桌子就会被太阳直接照到，然后持续到太阳回家。那么高的温度，她总是连哼都不哼一声。

　　7998老是喜欢笑话我，他喜欢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同样是成绩差有的就只能顺应天命考大学，有的就可以学美术以后貌似比正经上大学的人更强悍。

　　那个时候我嗤之以鼻地顶回去：这就叫命中注定。

　　可我很想问他，那他是喜欢有钱的还是没钱的。

　　见到7998那天他被我拖着去了很多地方，太阳大得我想把它下来，然后我转过头，就看到貌似比我更怕太阳的7998正在抿着嘴皱着眉四处张望。

　　“那么，接下来干什么？”我在一块有太阳的地上停了下来。

　　“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他问我。

　　“那有什么好玩的吗？”

　　“不知道。你说吧。”7998说着，有些勉强地笑笑。

　　“喂，你才是本地人耶，搞错没有啊你。”我瞪着他，这家伙比我高不到几厘米，人又瘦得只剩下骨架，我瞪完了以后觉得其实我们这样站着，人家会以为是我在欺负他的。

　　“那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啊。”7998说着，转过身看着另一头。我也转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不远处那个硕大的广告牌。我突然就想起了我一直都在关注的七剑在3天前公映了。

　　我半侧着身子诈地朝7998微笑。他愣了一下，就像漫画人物一样的，右边脸颊迅速滴下一滴汗。

　　3

　　我一直没有去跟ANNA说话，有的时候很欣赏她，有的时候又不欣赏她。但是欣赏与不欣赏都是埋在心里的。在这个班上我本来就算个奇怪的家伙了，总是从早睡到下午，然后晚上就跑去画画。这对于那些重点高中的学生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稍微一点的女生偷偷告诉我，其实ANNA也不是这里的学生，她是班里最大的，似乎是读了大学又回来考的。那一瞬间我对ANNA的好感上升到最高峰，但却随着一秒种以后她们的另一段话又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不少。

　　她们还说，ANNA当时似乎只是读的专科或者高职之类的，然后再工作了一年。之类之类。

　　那时候我很鄙视身旁这几个咬舌的女生，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开始，我更不想跟ANNA说话了。

　　7998说，你那叫看不起人。我有些承认。虽然我知道可能自己还不如人家。

　　可是年轻不是万能的吗？

　　我老会在周末画画有空闲的时候溜出来，然后给7998发短信，然后我就先搭那些又热又挤的公车，再坐轻轨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里。每次和7998走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想，难道真的是长相决定了我就是个很奇怪的人。比如那个在班上总被闲话的ANNA，我却对她有很多其他的情绪，好的坏的，甚至还尊敬。比如我身边那个整整大我五岁的7998，他出生在1983年4月20，我出生在1988年4月20。

　　他今年刚刚大学毕业，而我今年刚刚进入传说中最艰苦的那一年。

　　我总在暗自琢磨着我见到他要说些什么，我该叫他什么。仿佛以前理所当然的一切统统都被推翻了，全部都显得别扭。

　　因为两个半小时的七剑结束后，我是被7998牵着出来的。

　　之后的一周里，我们在一起吃饭时他告诉我，其实他不是经常见网友的，尤其是女生，只是当时想到大家认识那么久，一直又都有联系，觉得算是人了。他还说，暑假他是准备去成都的，因为可能要工作了去不成了。我问他那为什么不去了，他就盯着我笑。

　　然后我那几天在教室无所事事地趴着的时候都很开心，还会趴着趴着就开始傻笑，我跟自己解释说开心的原因很简单，因为7998说我们很很了。

　　7998送我回那个偏僻的学校，听我抱怨学校的不好。

　　重庆的夏天在8月的时候更加热了，寝室的烂空调害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那时候手机和网吧似乎就是自己的全部一样。那个叫7998的人，会在吃饭的时候用短信问候我，晚上的时候在电脑前等我。

　　那些不开心的，就好像全都没有了。

　　4

　　暑假补课结束的那天，最后一节是语文课，那个老师上了一些很无聊的东西。我睡得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ANNA在跟大家道别，然后从那以后我还就真的没再看见ANNA了。然后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ANNA回家去了，估计是又不考了。我突然有些后悔着大半个月为什么没有跟她说话。其实我多喜欢那个不大漂亮但是看起来很顺眼的女生的。

　　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是，我在见到她那天就发现的，原来我跟她是同名的。

　　多难得啊。书上都说，同名的女子一定会相好，然后死活不散。什么喜好都一样，最后连结婚了都要住在隔壁。

　　想起来多浪漫的。无聊的时候我就有那么想象过，不过现在她到是走了，我却再也没有联系她的办法了。

　　我又逃了半天的素描课然后给7998发短信让他出来，可他说没地方去不想出门。又热又无聊。

　　“喂，出来啦，那不然我们又去逛新华书店好了。”

　　“不要，站着好累的。”他说。

　　“那外面也有坐的啊，步行街上很多的。”

　　“我才不要，而且又热。”

　　“那你要怎么样嘛？”

　　“就在家呆着啊。你不是要画画吗？”

　　“我不想画啊，你出来啊，那不然我去你家？”

　　“那怎么行。”

　　“你家有人吗？”

　　“没有。但是邻居都很。”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的。出来嘛。”

　　“不行！不要胡闹。”

　　“但是我过两天就要走了，你就真的不出来啊？”我说完，然后仰起了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腔里有个地方扯了一下，然后今天风沙有点大。

　　“走？”

　　“重庆的老师不好，妈妈要让我去北京，我爸后天就来接我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5

　　直到上火车之前，我都没再见过7998，那天下午他带我去了他的朋友那里，最后在轻轨站分开的时候，我就感觉像是永别一样的难受，眼眶瞬间就红了。明明一路走来都知道马上要分开，他回解放碑，我回四川美院。可是我看见7998真的要进站划票的时候，伸出去的手就不愿意放开，扯着他的衣角，像三岁的孩子。

　　7998摸摸我的头，然后轻轻地抱了我。

　　他说乖，又不是不回来了。

　　然后就转身上了扶梯。

　　我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上火车的心情，我翻开自己的钱包，找不到一张他的照片。因为7998说如果我们可以很久很久了就给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固执。我听见广播里放粱静茹的《勇气》，和着歌词我就会想起7998。我不断地发信息给他，但是当火车开到邯郸的时候他却不再回了。

　　我打过去，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停机。

　　6

　　我从未想过我会那么快就再见到ANNA。是在几千公里以外的首都，而且还是在一个仅仅是认识我也认识7998的朋友那里。我用他的电脑，看到一些照片，我用ACDSEE边翻着我传给他的那套曾经给过7998的大头帖，边和他说话。然后空格键一按，我就看见了ANNA的脸。那张不是太漂亮但却很舒服的脸。旁边是我熟悉的7998的脸。

　　朋友在我身旁说，7998一直都有女朋友你不知道的吗？傻孩子。

　　我微笑我说我知道，只是7998告诉我他们感情不好。只是7998告诉我，那个他的某人在成都，而他在重庆。他们仿佛都离不开自己的家乡。只是在那些日子里，我看见他的某人打电话给他，发信息给他，我看见7998的脸。

　　我自私地认为，那远没有他对我的脸那么真心。

　　我开始不记得我是怎样说服妈妈让我从北京回来的。我给7998发消息他没有回，我打长途去让他充值他不愿意。到后来，我搭上回来的飞机，然后一下机就冲进网吧。我点开对话框给他发了那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过了三分钟以后他回给我两个字。

　　“你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打了很大一排字去调侃他这个你好。

　　突然地，我看见一排字，然后一下就删掉了我打的那排字。

　　7

　　现在是2005年的10月，我认识那个叫7998的人将近九百天，我已经有五十八天没有他的消息了，也没有跟他说过话。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说话了，那句你好就会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白。

　　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我害怕知道那些所谓真相。

　　我会想起那个也叫ANNA的女生，曾经天天就在我身边。那个不太漂亮却很顺眼的ANNA，和我这个有点漂亮但却很扎眼的ANNA。我们曾经住在城市的两端，听同一种呼唤，过同一条街，也喜欢上同一个人。

　　我还会想起在重庆炎热的8月里，我那个兰的MOTOC381还有四川美院周围大大小小的网吧，我曾在那里看到过很幸福的时间。

　　然后时间忘了带走我。

　　我很少在QQ上再看见7998。我知道他此刻和我一样的繁忙。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比如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说喜欢我，我还没来得及说爱他，没来得及说没关系。

　　一切就像他已经停机的电话一样，消失不见。

　　那个下了飞机的下午，我用了网吧的珊瑚虫版QQ，我看见对话框右上方本该显示重庆渝中区网通信息港的地方却显示着四川省成都电信ADSL。

　　我知道那会那样一直显示下去，直到我们都成老公公老婆婆。

　　我知道有些时候情到浓时不必说爱，缘到尽时不必说散。

　　我仍然心存感激，至少他曾经陪我看过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