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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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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尔斯基!沃尔斯基!那个使她的记忆充恐怖和羞的卑鄙家伙,那个恶魔沃尔斯基居然还没有死!所谓这个间谍被他的同伙杀死并埋在枫丹白公墓之说纯系谎言,是讹传!只有一个事实,沃尔斯基还活着!

  韦萝妮克见过无数的场面,但是没有哪个比眼下这个场面更可恶:沃尔斯基两手叉着稳稳地站在那里,脑袋长在两个肩膀中问。他活着,活生生的!

  平时她有勇气忍受一切,但就是不能接受他。她觉得自己有力量有勇气对付任何敌人,但这个敌人都不在其内。沃尔斯基,这个无之徒,永无休止地作恶,手段无比残忍,丧心病狂地进行犯罪勾当。

  而这个人还爱她。

  她突然脸红了。沃尔斯基正贪婪地盯着她破烂的上衣下的双臂和肌肤,仿佛盯住一个猎物一样,任你怎样也不能把他的视线移开。韦萝妮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边找不到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面对他的兽,她起了,向他投去蔑视的目光,使他怯懦地转过脸去。

  她立刻激动地喊道:

  “我的儿子!弗朗索瓦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答道:

  “我们的儿子对我来说是神圣的,夫人。他一点也用不着怕他的父亲。”

  “我要见他。”

  他举起手起誓道:

  “您将见到他,我发誓。”

  “那么,他可能死了!”她低沉地说。

  “他活着,像您和我一样,夫人。”

  又是一阵沉默。很明显,沃尔斯基在字斟句酌,准备开始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斗争。

  他身强体壮,肌发达,两腿有点罗圈,脖子很,肌腱突出,头特别小,两边贴着两缕金发。这副模样使人想到他从前的犷有力和某种与众不同,但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变了,变得像个江湖擂台上的俗的职业斗士。往日令女人痴的魅力已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一副暴、残忍的面容。他用故作镇定的笑容来掩饰他的冷酷。

  他把胳膊放下来,顺手拖过一把椅子,向韦萝妮克鞠了一躬:

  “我们将进行一次谈话,夫人,时间会很长,还有点痛苦。您坐下来好吗?”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他并不感到-促不安,又说:

  “这张小圆桌上准备了吃的东西,您吃块饼干,喝点陈酒,或是香槟,这对您或许不会没有好处…”

  他装作彬彬有礼的样子,想以这种完全耳曼式半开化礼节,来表明他对文明的细枝末节毫不陌生,表明他谙礼仪中的一切文雅之道,甚至在对一个被征服的女人有权施以暴的时候,他也不会忽视这种雅致。就从这些细微处,曾使韦萝妮克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她丈夫的本

  她耸了耸肩膀,仍保持沉默。

  “那么,”他说“您是要让我这么站着,像一个绅士一样显示自己的教养。此外,还要请您原谅,在您面前,我穿着太随便。集中营和地的生活不宜于穿制服。”

  的确,他穿了一条补丁,一件撕破了的红羊背心。外面罩着一件半敞开的白亚麻祭服,上系着一条绳子。实际上这身装束是精心设计的,加上他那戏剧的表演动作和踌躇志、洋洋得意的神情,使他显得十分怪诞。

  他对自己的开场白感到满意,于是开始迈起方步,手背在身后,仿佛遇到最严峻的情况时,正不急不忙地思考着问题似的。然后,他停下来,慢条斯理地说:

  “我认为,夫人,我们得抓紧时间,先用几分钟陈述一下我们过去的共同生活。您看好吗?”

  韦萝妮克没有作声。他又用同样的语气说:

  “当年您爱我的时候…”

  她做了一个反感的表示。他仍坚持说:

  “可是,韦萝妮克…”

  “噢!”她厌恶地说“我不许您…不许您提这个名字!…我不许您…”

  他笑了笑,用一种屈尊俯就的口气说:

  “请不要埋怨我,夫人,不管使用什么方式,我对您是尊敬的。我接着说吧。当年您爱我的时候,应当承认,我还是一个无情无义、放不羁而又不失风度的人,做事爱走极端,本不具备同您结婚所要求的品格。这些品格在您的影响下本来很容易获得,因为我爱您爱得发疯。您身上的那种纯洁令我如醉如痴,您的魅力和天真是我在别的女人身上不曾见过的。如果您耐心一点,温柔一点,您是可以改变我的。不幸的是,从我们不愉快的订婚时刻起,您就只想着您父亲的痛苦和怨恨;结婚以后,我们之间就存在着不可弥补的不和。您被迫接受了一个强加于您的未婚夫。您对丈夫只有怨恨和厌恶。这正是沃尔斯基这样的男人所不能容许的。多少女人,多少高贵的女人赞美我的高尚,因此我没有理由责备自己。您这个小资产阶级的女人却抱怨我,这就更糟糕。沃尔斯基是那种随心所、凭感情办事的人。这种性格,这种感情您不喜欢,是吗?随您去吧,夫人,我自由了,我又恢复了我的生活。只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只不过我一直爱着您。一年之后事情有了急剧的变化,失去儿子使您进了修道院,而我,独自一人怀着这未能足的、炽热而痛苦的爱情。我就这样生活着,您可以想象到:我试图通过放、暴力和冒险的生活把您忘掉,可是都没有成功。后来,突然又有了希望,人们向我指出了一些线索,我又全身心地投入寻找您,我又一次陷入失望和孤独。于是我又找到了您的父亲和您的儿子。得知他们隐居在这里,我就监视他们,或者我亲自监视或者由完全忠实于我的那些人来监视。我把找到您当成我努力的唯一目的,当成我行动的最高尚的理由,这时,战争爆发了。八天后,由于没有能逃出国境,我被投进了集中营…”

  他停住了。他那张冷酷的脸变得更加冷酷了,接着他又吼起来:

  “噢!在那里我过的是地狱般的生活!沃尔斯基!沃尔斯基!国王的儿子,竟然同咖啡馆的跑堂和耳曼的氓混在一起!沃尔斯基成了俘虏,受人骂和憎恨!沃尔斯基浑身长虱子,沾脏污!我忍受了,我的上帝!我们且不说它。为了逃脱死亡,我的所作所为是对的。如果有另一个人代替我去挨匕首,如果是另一个人用我的名字埋在法兰西的一个角落里,我都无怨无悔。要么是他,要么是我,必须作出选择。我选择了。这可能不只是对生活的渴望驱使我,还有其他,特别是一件新鲜的事情,一线意想不到的光明,从我的黑暗生活中油然升起,它已经令我目眩。不过,这点是我的秘密。如果您想知道,那么我们以后再谈。现在…”

  面对这个自我欣赏的演员的夸夸其谈,韦萝妮克无动于衷。他口谎言的表白丝毫没有打动她。她好像没听。

  他走近她身旁,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又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

  “您好像并不觉得我的话确实重要,夫人。可我的话确实重要,而且会越来越重要。但是,在说那些可怕的事情以前,我希望最好不要说它,我想唤起的不是您和解的愿望——我们之间不存在和解的可能——而是想要唤醒您的理智,唤起您面对现实…因为您毕竟不了解您所处的现实情况,您儿子所处的情况…”

  他肯定,她一点都没有听。毫无疑问,她的思想都集中到她的儿子身上了,她听见的这些话,对她毫无意义。他生气了,语气中表现出不耐烦,他继续说:

  “我的建议很简单,我希望您不会拒绝。我以弗朗索瓦的名义,并本着人道主义的感情和怜悯心,我请您把现实与我刚刚扼要叙述的过去联系起来。从社会角度看,连接我们的纽带从来没有断绝过。从法律方面看,您始终…”

  他把话打住了,看了韦萝妮克一下,然后用手使劲住她的肩膀,喊道:

  “听着,你这可恶的女人!沃尔斯基在说话。”

  韦萝妮克失去平衡,急忙又抓住椅背,重新叉着胳膊,两眼充着鄙视的目光,立在她的敌人面前。

  这回,沃尔斯基控制住自己。刚才的动作是一时冲动,是情不自的。但他的声音里透着专横和恶意。

  “我重复说一遍,过去是永恒的。不管您愿意不愿意,夫人,您仍然是沃尔斯基的子。正是基于这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我才请您今天来这样看待您自己。我们来确定一下:即使我得不到您的爱情,我也不会同意恢复我们之间存在过的敌对关系。我也不想再要一个从前那样傲慢和冷漠的子。我要的…我要一个子…一个温顺的、忠诚的、专一的、真心诚意的子…”

  “一个奴隶,”韦萝妮克轻声地说。

  “对!是的,”他叫起来“奴隶,就是您说的。我说到做到。奴隶!为什么不呢?奴隶要懂得自己的职责,就是盲目服从。手和脚捆在一起。这个角色,您高兴吗?身体和心灵都属于我,您愿意吗?至于您的心灵,我并不在乎。我所要的…我所要的…您很清楚…是吗?我要的是我不曾得到的。您的丈夫?啊!啊!我当过您的丈夫吗?即使我在生活中寻找,在感情和愉悦的高中寻求,我所得到的,记忆中只有两个敌人之间的无情斗争,别无其他。我望着您总像是一个陌生人似的,现在和从前一样的陌生。好啦,既然时来运转,我抓到您了,那么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从明天起,甚至从今夜起就不要再这样了,韦萝妮克。我是主人,必须毫不回避地接受,您接受吗?”

  他没等回答,又提高嗓音说:

  “您接受吗?不要回避,也不要作虚伪的许诺。您究竟接受不接受,如果接受,您就跪下来,划个十字,大声宣布:‘我接受。我将做一个温顺的子。我将听从您的一切命令,牺牲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您是我的主人。’”

  她耸耸肩膀,一句话也没回答。沃尔斯基暴跳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涨起来了。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

  “那么好吧。况且我早有所料。不过您拒绝的后果是严重的,我想进行最后一次尝试。也许,您以为是在拒绝我这个逃亡者,一个看起来穷途潦倒的人。或许事实将改变您的主意,这个事实是光辉灿烂的,美妙神奇的。正如我同您说的,意想不到的光明从我黑暗的生活中升起,国王的儿子沃尔斯基被光明照耀…”

  他总喜欢用第三人称来谈论自己,韦萝妮克非常了解这点,那是他难以容忍的虚荣心的表现。她观察着,从他的眼睛里又看到了他兴奋的时候特有的光芒,这种目光是由酗酒习惯带来的,此外,她似乎还从这目光中看出了他短暂的神经错。事实上,他不早就疯了吗?时间的推移是不是加重了他的错呢?

  他接着又说了起来,韦萝妮克这一次认真听着:

  “战争期间,我把一个忠于我的人留在了这里,让他跟踪您的父亲,继续我已开始的监视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发现了荒原下的山以及山的一个出口。我最后一次从战场逃出来,就隐居到这个安全地点,我在这里通过截获的信件,了解到您父亲对萨莱克秘密的探索和他的一些发现。您知道,我加强了对他的监视。特别是随着事情的越来越明朗,我发现了一些与我生活奇怪的巧合和联系的事情。怀疑很快消除,命运驱使我到这里来单匹马完成一项必将成功的使命…这项使命只有我才有权参与。明白吗?多少世纪以来,就注定是沃尔斯基。沃尔斯基是命运的选择。沃尔斯基载入史册了。沃尔斯基具备必要的品格,必不可少的方式和衔头。我已准备就绪,我毫不犹豫地遵照命运的指示开始行动。义无返顾地上路了:路的尽头光明的灯塔已经点燃。因此,我将沿着预先开辟的路走下去。今天,沃尔斯基只需要摘取劳动的成果。沃尔斯基只要伸伸手就行了。这只手的目标就是财富、荣誉和无限的权力。几小时后,国王之子沃尔斯基就将成为世界之王。他要献给您的将是王位。”

  他越来越表现得像个喜剧演员,夸夸其谈,故作庄重。

  他向韦萝妮克弯下说:

  “您想当王后皇后吗?像沃尔斯基统治着男人的世界那样,高居于一切女人之上吗?犹如您已经是美丽的王后一样,成为金钱和权力的王后,您愿意吗?您虽为沃尔斯基的奴隶,但却是沃尔斯基统治下所有人的主人,您愿意吗?您要放明白些:对于您来说,不只是作出一个决定的问题,而是要从两个决定中选择一个。请您明白,拒绝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您就接受我献给您的王位,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斩钉截铁地说:

  “要么就是上十字架。”

  韦萝妮克浑身颤抖。她又听见这个恐怖的字眼。现在她知道那个陌生的杀手是谁了!

  “十字架,”他又重复了一遍,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由您选择,一种是享尽人生的欢乐和荣华富贵,一种是最野蛮刑罚下的死亡。选择吧!在两者之间选择一种,没有别的办法。这种和那种。请注意,这里并不是显示我无谓的残忍和威权。不是,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命令高于我个人之上,它来自命运本身。为了履行神的意志,韦萝妮克-戴蒙必死,而且死于十字架上。这是明白无误的。人不能违背命运。除了沃尔斯基,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因为任何人不具有沃尔斯基那样的果敢和足智多谋。既然沃尔斯基能够在枫丹白的森林里,用一个假沃尔斯基替代真沃尔斯基,既然他能够逃脱童年时代就注定要死于朋友刀下的命运,那么他就有足够的智谋去实现神的意志,以及使他所爱的人活下去。但是她必须服从。我把活路留给我的子,把死亡留给我的敌人。您是什么人呢?是我的子,还是我的敌人?您选择什么?同我生活在一起,享尽人间的一切欢乐和荣华…还是死亡?”

  “死亡,”韦萝妮克干干脆脆地回答。

  他做了一个威胁的动作。

  “那不仅仅是死的问题。还是酷刑。您选择什么?”

  “酷刑。”

  他又恶意地坚持说:

  “可您不是一个人!您考虑考虑,还有您儿子。您死了,他还活着。您一死,就留下一个孤儿。更糟的是,您死后把他留给了我。我是父亲,我有一切权利。您选择什么?”

  “死,”她又说了一遍。

  “您选择死,那好。但是如果是他死呢?如果我把他带到这里来,带到您面前,您的弗朗索瓦,如果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最后再问您一次,您回答什么?”

  韦萝妮克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过,沃尔斯基抓到了她的痛处。

  她依然小声说:

  “我愿意死。”

  沃尔斯基发火了,毫不顾忌礼貌和礼节,用侮辱的语言大骂起来:

  “啊!您这个坏女人,竟然这么恨我!一切,一切,她能忍受一切,包括她心爱的儿子的死,就是不肯让步。一个母亲居然会杀儿子!因为这样,等于您杀死他——您的儿子,为了您不归顺我。您为了不把您的生命献给我,宁愿夺去他的生命。啊!真是深仇大恨!不,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有这么大的仇恨,仇恨是有限的。一个像您这样的母亲!不,不,这一定有原因…可能是一种爱?不,韦萝妮克不爱别人。是这样吗?那么是希求我的怜悯?我的软弱?噢!您并不了解我。沃尔斯基会软弱?沃尔斯基会发慈悲心?可您是看见我所作所为的。我在完成可怕的使命时,可曾手软过?萨莱克难道不是像预言的那样遭到了浩劫?船只不是沉没了?而人不是都丧生了吗?阿尔希纳姐妹不是被钉在了老橡树干上了吗?我,我,手软吗?听着,当我还是孩子时,我这两只手就捏死过狗和小鸟,我这两只手活剥过山羊皮,给活生生的家禽拔。啊!怜悯?您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称呼我的吗?‘阿迪拉①’,每当她那神秘的灵感来了的时候,就从我的手掌上预卜未来,或者用塔罗纸牌占卜,‘阿迪拉沃尔斯基,天祸也,你将成为神的工具,成为刀刃,匕首尖,弹,绳结。天祸!天祸!你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天书上。它在你诞生时的星宿里闪耀着。天祸!天祸!…’而您指望我两眼泪汪汪?得了吧!刽子手会哭泣吗?软弱的人才会哭,害怕受到惩罚的人、罪有应得的人才会哭。而我,我!你们的祖宗只怕一件事,那就是怕天塌下来着头。我怕什么呢,我?我是上帝的同谋!他在众人中选择了我。是上帝开化了我,耳曼的上帝,老德国上帝,对于他来说,当关系到他儿子的重大事情时,就不管好坏了。而我心怀恶念,我喜欢恶,我愿意恶。您死定了,韦萝妮克,我看见您钉在十字架上,我将大笑…”

  ①阿迪拉(395-453),匈奴国王,以残酷著称——译注

  他已经笑了。他大步地踱来踱去,脚踏在地上发出响声,他向上举起手。而韦萝妮克浑身不安地颤抖着,她从他充血的眼睛里看到他失去理智的疯狂。

  他又走了几步,然后近她,用带着威胁的克制语气说:

  “跪下,韦萝妮克,哀求我的爱,只有我的爱才能拯救您。沃尔斯基既不怜悯,也不惧怕。但他爱您,他对爱任何时候都不会退却。珍惜它吧,韦萝妮克,向过去呼救吧!再恢复到从前孩子似的温顺吧,也许有一天会是我来向您下跪。韦萝妮克,不要抛弃我…您不应当抛弃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不要使爱您的人落空…我多么爱您,韦萝妮克,我多么爱您…”

  她差点叫出来。她感到有双可恶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她想挣脱他,可是他更用力地抓住不放,而且气吁吁地又说:

  “别抛弃我…这是荒唐…是发疯…你知道,我是无所不能的…怎么样?…十字架,那是可怕的…您的儿子就要死在您面前…您愿意吗?…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沃尔斯基将救您…沃尔斯基将让您过最美好的生活…啊!您这样地仇恨我!…可是,好吧,我接受您的恨…我爱您的恨…我爱您蔑视我的嘴…比您主动送上嘴更爱…”

  他不说话了。因为他们之间正进行着不妥协的斗争。韦萝妮克的手被抓得越来越紧,她想挣脱也没用。她软弱无力,注定要失败。她的两腿摇摇晃晃。她面前,沃尔斯基那双充血的眼睛紧盯着她,她着恶魔出的气息。

  她惊吓不已,狠命地咬了他一口,趁他慌乱之机,用力挣脱了出来,退后一步,掏出手,接连出几发子弹。

  两颗子弹从沃尔斯基的耳边呼啸而过,子弹打得他身后的墙土飞扬。她击太快,没有击中。

  “啊!您这可恶的女人!”他喊道“差一点我就被击中了。”

  他把她拦抱住,用一个不可抗拒的动作,把她放倒在长沙发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绳子把她牢牢地捆住。接着是一阵短暂的缓和与沉默。沃尔斯基擦去额头上的汗,然后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现在好了吧,”他说着把一只脚踏在她身上“这样就好了,对吧?各就各位,美人儿,您呢,像个猎物被绳子捆着,而我却站着,可以任意蹂躏您。嗯,现在可不是开玩笑,您该明白事情是认真的了。噢!别怕,坏女人,沃尔斯基不是那种欺骗女人的人。不,不,那是玩火,那样会断送我的情。我不会那么傻的!以后怎样才能忘掉您呢?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使我忘却和得以平静:那就是您的死。既然我们说定了,那就一切都好办。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是吗?您愿意死,对吗?”

  “是的,”她语气坚决地说。

  “您愿意让您儿子死吗?”

  “是的,”她说。

  他着手。

  “很好,我们算达成协议了,废话少说。现在说正经的,说算数的话,因为您以为我前面说的那些是废话,是吗?嗯?甚至您所目睹的萨莱克岛的冒险行动的前面部分,都还只是孩子的游戏。现在正戏开始了,因为您已把全身心都投入进来了,这才是最可怕的,我的美人。您美丽的眼睛曾经哭泣过,但它不是我所要求的血泪。可怜的人。您愿意吗?我再说一遍,沃尔斯基不是残酷的。他只是服从,而您是命运不济。您的眼泪?有什么甩!您必须哭得比别人多千倍才行。您死?废话!您得在死之前,千万次地死去活来。您那可怜的心淌的血要远远超过世上最可怜的女人和母亲的心的血。您是否有所准备,韦萝妮克?您即将听到的是真正残酷的话,而且会一句比一句更残酷。啊!命运对您不公,我的美人儿…”

  第二杯酒又一饮而尽,然后他背对她坐下,低下头耳语似的说:

  “听着,亲爱的,我要向您做一个小小的忏悔。在遇到您以前,我曾结过婚…噢!请别生气!对于一个子来说,有比重婚更大的灾难,对于一个丈夫来说有比重婚更大的罪孽。那就是第一次结婚,我就有了一个儿子…您认识他,您在地道里同他说过几句客气话…我们私下里说,那是个真正的无赖,这个出众的雷诺尔德,是个坏透了的东西,我从他身上又看到了我最优良的天和品质最大限度地得到了继承。他就是第二个我,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有时我都有点畏惧。这个该死的恶魔!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十五岁多一点——跟他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使。然而,这家伙注定要同我的另一个儿子,我们亲爱的弗朗索瓦进行搏斗。是的,这是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捉弄,我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对事察入微的评论家。当然,这不是一场长时间的平常的斗争。相反…它是短暂的、烈的、决定的争斗,比如说是决斗吧。对,就是一场决斗,您明白,是一场严肃的决斗…决不只是以抓破皮而告终…不,不是的,是一场,可以说是一场生死的决斗,一定会有一方留在场上,有胜者就有败者,简言之,就是一个活着,一个死去。”

  韦萝妮克略微转动了一下头,她看见他在笑。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他在发疯,他想到同是他的儿子的两个人之间进行生死搏斗,居然他还会笑。这实在是太荒谬绝伦了,反而使得韦萝妮克不感到痛苦了。它已超出了人所能忍受的痛苦限度。

  “还有更妙的,韦萝妮克,”他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还有更妙的…是的,命运设想了一个精彩场面,我也反感,但是我依然要像一个忠实的仆从那样去执行。它让您去观看这场决斗…肯定地,您,弗朗索瓦的妈妈,一定要去看他们决斗。说真的,我想,命运是不是会在残酷的形式下,通过我来降福给您呢,您愿意吗?而我则亲自将这求之不得,甚至不公正的恩惠赐给您,因为,毕竟雷诺尔德比弗朗索瓦更健壮,更训练有素,从逻辑上讲,弗朗索瓦一定会被打死。可是如果让他知道,他是当着母亲的面进行搏斗的话,他将增添多少勇气和力量啊!他就会像勇士一样,自豪地拼搏去争取胜利。儿子的胜利将可以拯救母亲…至少他会这么想!事实上,好处太大了!您还可能感激我呢,韦萝妮克,假如这场决斗——我敢肯定——不使您心跳加剧的话…除非…除非我不把这个恶毒的计划奉行到底…啊!那时候,我可怜的小乖乖…”

  他又一把抓住她,让她站在他面前,脸对着脸愤怒地对她说:

  “怎么样,您还不妥协吗?”

  “不,不,”她喊道。

  “您永远不妥协吗?”

  “永远!永远!永远!”她越来越使劲地喊道。

  “您恨我胜过一切吗?”

  “我对你的恨胜过我对儿子的爱。”

  “您说谎!您说谎!”他咬牙切齿地说“您说谎!您的儿子才是高于一切的…”

  “我对你的恨高于一切,是的!”

  韦萝妮克克制住的反抗和诅咒这时一齐暴发了出来,她不顾他会怎样对待她,她还是冲着他喊道:

  “我恨你!我恨你!让我看着我的儿子死去吧!让我看着他咽气吧!我宁愿忍受一切,也不愿看到你和你的存在。我恨你!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你是一个恶的凶手…一个愚蠢而野蛮的疯子,犯罪狂…我恨你…”他用力把她提起,拖到窗前的地上,结结巴巴地说:

  “跪下!跪下!惩罚已经开始。您嘲笑我吗?您这坏女人。好吧!等着瞧!”

  他让她跪下后,又把她推到墙边,打开窗子,用绳子捆住她的脖子和胳膊之后,把她的头固定在窗框上,最后用头巾堵住她的嘴。

  “现在请看,”他喊道“…幕布就要拉开了!小弗朗索瓦要登台了!啊!您恨我!…啊!您宁愿爱地狱,不肯要沃尔斯基的一个吻!好吧!亲爱的,您就要尝到地狱的滋味了。我给您讲一个小故事,完全是我编造的,而且不俗气。接下来,您知道,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事情已无可挽回了。您再哀求我,请求宽恕,都无用了…都太晚了!决斗,然后就上十字架。瞧,这就是布告。祈祷吧,韦萝妮克,乞求苍天吧!求救吧,即使它捉弄了您。我知道,您的孩子在等一个救星,一个职业演员,冒险的堂吉诃德。让这个人来吧!沃尔斯基将给予应有的接待。让他来吧!那样更好!更好玩。让神明亲自来参加,让他们保护您!我不在乎。这不是他们的事,是我的事。这不再是萨莱克问题,财宝问题,大秘密的问题,以及天主宝石的所有秘密的事儿!这是我的事!您唾弃沃尔斯基,沃尔斯基要报复。他要复仇!现在壮丽的时刻到了,多么惬意!像别人行善一样地大大方方地作恶!作恶!杀、拷打、粉碎、杀死、蹂躏!…啊!残暴的快乐,这就是沃尔斯基!…”

  他在房间里捶顿足,拍桌打椅。一双惊慌的眼睛四处搜寻。他想马上开始毁灭行动,扼杀一个猎物,使他那双嗜杀成的手有事可做,以便执行他那疯狂的想象臆造出来的命令。

  他突然间掏出手,愚蠢地傻乎乎地对着镜子开,打坏了画框和窗玻璃。

  然后还是那样手舞足蹈,其情其景,令人骨悚然;他打开门一路喊着走了出去:

  “沃尔斯基要报仇!沃尔斯基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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